Monday, March 14, 2005

第三關

『準備好自己沒有?』守衛說。『準備好便請進入第三關。』

其實就跟在二十米高台跳水一樣,是無可能準備好的。但聽聞後面有六千人排隊和開始鼓噪,況且我亦等了兩年, 所以不踏進去都不能。

問過很多前輩,他們所形容的第三關全都不同。有的是森林,有的是醫院;有的是在海底暢泳,有的在外太空 踢足球。他們對第三關的感覺亦很不一樣。有的後悔進入,有的後悔太遲決定進入,有的認為第三關被人幻想 得太高了。但所有人都贊成我走向第三關。

『很久未有年青人來這兒喇。』操北京口音的西人女護仕一邊幫我撿查一邊說,『最常見的都是中年人。』

我心想,真的未見過說國語這麼流利的金髮白人。更厲害的是那個主任教授。竟然是一條自稱英語是他第一語言的海豚。 海豚教授說話速度很慢,每一個字都足夠有三拍。未等他解釋完,我已起身,急不及待的打開房門。

『快點來,有你最喜歡的汽車模型!』什麼?『還有我煮了番茄碎牛肉飯!是很多很多番茄,加上我 人手愛心碎牛肉,加一片薄薑。。。飯的是硬度七點一三二。。。』很戀愛的感覺。主動的來替我打掃,為我打扮, 煮給我美味晚餐。把我帶進她的家庭,用心去認識我的父母。細心聽我的理想,努力的明白我說話背後的意思。一切 都以我為先,不會抱怨和投訴。關係很親密但一點壓力都沒有。但記憶中的她是自私的。是我看錯嗎?

『你等我,我去洗手間。』她離桌後,我立刻打電話給教授。但突然間有兩個人氣沖沖的走過來,他倆歪倒的問 我為什麼獨個兒在貨倉裡面,因為所有人都在等我的演講。演講?是呀,你不說一兩句話,大夥兒豈敢起筷。

走出貨倉,再行多十多米。這是很熟識的地方,但是什麼呢?看一看,再一看,那棵大樹。那大樹旁應該是停 車場才對,還有東面的骯髒飯堂為何不見了?貨倉後面黑柒柒的,是多了一座大樓嗎?但又好像看不清楚。

媽媽走過來,拉著我的手,溫柔的說我仍是個害羞的小孩子。她帶我到新建的飯廳。一打開門,恭喜恭喜恭喜! 手中無端端多了隻酒杯,血液溫度上昇,跟誰握手拍了照都不記起。然後爸爸走上台,哭著說三代同堂,兒子的公司 又成了世界第一,十分開心。他還說了個很幽默的笑話,都是我兒時的蠢事。天呀!爸爸流淚!爸爸說笑話!天呀!

轉眼間,我和教授躺在半空中的飄雲上。正在橫渡印度洋。

『哦,是為了女朋友學的。。。』教授用台山話正經地說。『你現在怎樣?你已走完第三關,有沒有舒一口氣? 覺不覺得不外如事,還是很想停留在這裡永不離開?給你經歷了你一直暗地裡朝思暮想的三件事,你可以下決心向前行吧? 不會繼續埋怨,不會再問"如果"吧?』

Sunday, April 11, 2004

為什麼是六個月

為什麼是六個月

*

當醫生告訴我們這個方法時,大家都很興奮。同樣的外形,同樣的聲線,同樣的性格,有什麼比 這個更完美?爸爸媽媽眼神充滿希望。是那種在陽光下閃閃淚光的希望。

他們開始籌備這個新生命的來臨。買新的衣服,新的傢椇,新的汽車。而我,則用盡我的時間和智慧去學習、 去研究、去明白。

*

弟弟已死去十年。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唯一一個我會為他去擋子彈的人。有時候我會發夢。我會想,我的弟弟 是個什麼的人。我們的關係如何?他長得比我帥嗎?他會否喜歡我暗戀的女孩?然後為了女孩而反目?

有時候我很希望弟弟在我身旁。

時間可以洗去我對那醉酒司機的恨,但沖不走我失去了弟弟的事實。

*

懷胎九個半月,嬰兒出生。

全家人歡天起地的。在世界各地的親戚都回來了。所有的朋友都送上祝賀。電視、電台、報紙爭先訪問。

為嬰兒取的名字,和我弟弟的一樣。因為這個就是我的弟弟。

*

閉上眼,試著回想二十年前我初次見我弟弟時的反應。我記不起他的樣子了。很可怕。我懷念的弟弟,竟然 在我記憶裡消失。我真的想不起。扯掉無數頭髮,我亦只能看見他十歲時的容貌。那年他很崇拜我,但我卻常常 玩弄他。我對他發脾氣、罵他、覺得爸媽偏愛他。。。

沒有了。

零至十歲的弟弟,我失去記憶了;

十歲的弟弟,我推開了;

十歲後的弟弟,被撞到天家了。

我眼神充滿後悔。是那種在陽光下閃閃淚光的後悔。

*

一切都順利得出人意外。這個嬰兒有著同樣的名字,同樣的外形,同樣的性格。名字是爸媽改的。外形是跟相片比較的。 性格是全家人都感到的。但短短六個月裡,他卻發展到十一歲的頭腦。他用著同樣的聲線對我們說話。二十磅的他, 會看我打籃球、會看書、會問問題。

每晚臨睡時,我都會想著明天要跟弟弟做的事。因為我有太多東西要教曉他,因為他是我的弟弟,因為我要做一個 哥哥。

*

那天早餐後,我還跟他說笑。笑他二十磅,連走路都不會,不能追女孩。

他笑了一笑。

然後,大大的眼睛突然變灰。

血開始從鼻孔流出。我抱著他的身體,想大叫。張開口,但喉嚨只能震動,只能失控地吸氣。

*

我看見白色的花瓣,慢慢的落在他的身上。一點一點,一層一層。

*

昨天,我給爸爸打電話。這是六年來我第一次跟他說話。

我逃避因為我不懂怎樣面對。我很怕提起,我很怕哭,我更怕看見爸爸哭。

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為什麼。』

腦海中,我在思想答案。但找答案前,我要明白他的問題。他問的是『為什麼』。他想知道的,是為什麼弟弟被 車撞死?是為什麼醫學昌明?是為什麼他身體會正常生長,但智慧卻五個月等同十一歲?還是為什麼神給他一個希望, 但六個月後突然把生命拿走?

我不懂答案。

我只感到爸爸的聲音很滄老。

Friday, February 20, 2004

三十六

三十六了,我告訴自己。

三十六代表什麼,我不清楚。三十六可以很恐怖,三十六可以垂涎欲滴,三十六也可以像我這樣的不清楚。

手拿著小茶杯,很喜歡喝的茶的味道,但不喜歡它的價錢。我喜歡這味道,因為它跟家裡的紙包果汁十分相似,不過這一杯是暖的。望望窗外的風景,真的很美麗。一望無際的海洋,真得像假的一樣。餐廳建在懸崖上,坐在玻璃窗旁的我,幻想整個人掉下去的感覺如何。

不斷的提醒自己,我有個一直支持我的妻子,我有兩個可愛的小朋友,我有家庭,我有事業,我亦剛剛開了三十六歲生日會。我什麼都有。

亦控制不了的對自己說,眼前的她的確很美麗。更何況我已想得很清楚,是沒有人會知道的。如果她對其他人說起,只是如果,也沒關係,因為她已從我的圈子消失了很久。十八年了,朋友已絕少把她提起。生活的忙碌令我把她忘記,畢竟十八年了。

只是這個偶然的再見。

很親切的感覺。呼喚高中年代的回憶,返回初戀時候的甜美。其實,我不喜歡她。不喜歡那個她,不喜歡眼前這個她。可惜,她是我最甜的回憶的共同主人,她是我最純真年代的女主角。我初戀的感覺不能從來,正如天真的我已在多年前在路上違失了。

我很懷念。我想再嘗一嘗那感覺。返回過去的時光機,要有她的鑰匙才能啟動。而我很有信心,她願意今晚把這鑰匙給我。

蝸牛般慢行在酒店的走廊上,我問自己,真的不後悔嗎?牆上的燈飾很浪慢呀,真的不會後悔嗎?

手提電話響起,
我說:『送了小朋友上學?我剛用了晚餐,這刻在街上吹吹風!』

路旁的樹開口我說話:『要聽我這老人言呀。把最甜的回憶留在十八年前的地球吧。今天這個她,留在酒店吧。家裡的她,才是你的女主角。來,送你一個萍果。』

真是。

吃一口街邊萍果。又甜又澀。

Wednesday, August 20, 2003

茄汁

無神的雙眼望著大馬路。一輛又一輛的汽車在我面前化成存在半秒的影,好像人生檀花一現。 不論是什麼車廠,多少馬力,都只會停留半秒。

突然,一名陌生中年女子在我身旁說話。

『張國榮沒有死的。』非常冷靜的聲音,叫我聯想起患精神病的人。

『他跟本沒有自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戲。你知到他扮死的原因嗎?』她掙大了的眼直插入我 的瞳孔內。『就是他須要肯定自己的重要性。除了喪禮,沒有另外一個方法可以直接的收到朋友對你 的愛。所有的人都同時間說出你的優點,和對你的感覺。如果你不是死了,他們不會說。所以張國榮 要假自殺。』微微的笑。好像解答了愛因斯坦都解不了的難題一樣。

我也微微的笑了。竟然連這樣傻的人都有氣息。

『認同吧。』她等待我的點頭。『還有,張學友不是個男的。他是個女人。』這次她陰陰的說。

見到我整個問號的面容,她把頭靠近一點,失望地說『你不相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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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快把全身衣服脫下,放進洗衣機。

這種感覺很新奇。第一次在洗衣房內脫衣;第一次為了一件恤衫一條褲子啟動洗衣機;還有,哈! 忍不住笑了出來。

『哥哥,快來幫手!』他們回來了。

在客廳裡,爸爸似小朋友般試用新買回來的音響。弟弟用專家口吻分析那對喇叭距離太近,有回音。而我, 則享受王菲為我唱的千言萬語。

『你左臉上的紅色是什麼?』

『哦,是茄汁。。。』笑著回答。

只有這樣美的聲音,才配得起唱歌。其他的,是污染。正如很多人一樣,他們的存在,是在污染這個 神聖的世界。把我心愛的地球弄乾淨,把她變回美好,是我的責任。

這個責任,我今天開始屐行。

Sunday, July 27, 2003

公園長椅

晚飯後,她回來了。

淡淡的化妝,剛好過肩的馬尾,淺紅色的上衣,深藍的窄身牛仔褲,棕色的尖頭皮鞋。

從頭頂到鞋頭,我細眼看了三次。我知道眼前的是她,但我所認識的她不是這樣子的。

微微的彎腰,她向坐在長椅上的我笑著說:『你好。』

我把身體向左邊移,讓出長椅右邊的那部份給她。河風吹著我的眼,吹著她的長髮,吹 起我的思絮。

那天,她出其不意的提出分手,令我不知所措。原來她已經決定了很久,只是我自己全 不知情。今天,她突然地在我靜思的公園裡出現,我被嚇了一跳。心裡想知道她出現的原因。

我已不再喜歡她,不再有朝思暮想。但當見到她的臉,仍不禁心頭一震,尤其是她長得更加 漂亮。我沒有什麼要對她說。其實是有的,但沒有益處的說話,不用多說。

我想,我是懷念著那種喜歡她的感覺,但不是懷念著她。她的出現,叫我再次得到達到那個 感覺的途徑。我喜歡的,是喜歡她的感覺,而已不是喜歡她。

面向著河,她把左手放在長椅上,在距離我右手十厘米的位置。

一迅間,有個令頭閃過。

然後,她轉身走了。一句說話也沒有出口。

我繼續坐在長椅上,享受獨個兒靜思。

Friday, May 23, 2003

十三小時

電影看完了。書看完了。雜誌看完了。報紙看完了。仍提不起勇氣。

午餐吃完了。麵包吃完了。杯麵吃完了。甜品吃完了。還提不起勇氣。

可以吃的看的,我全部都做完。可以給自己的藉口,都給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呢?我不覺自己 可怕。其實我一點都不可怕。其實有人覺得我可愛哩。哪我在怕什麼?她可怕嗎?她又真的有一點 點可怕。

在這飛在半空的半空飛機內,有兩盞大光燈。第一盞燈照著她,一位很高貴、很美麗的女孩。 她獨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像知道其他人在留意她,但她的世界裡沒有其他人。我正面見過她兩次。第一 次在街上。我的雙腳不自覺地被她掀著。但當她回頭時,我身體向了右邊轉、買了一鑵可樂。

是不是要去洗手間?我應該一小時前去過,但現在好像又有這個需要。她會不會 覺得我不是去洗手間,而是去看她?但我真的有需要呀。水份積聚過多,坐起來很不舒服的。

將走過她的那一行,我全身的肌肉突然變硬,成鐵人一樣,身體動作十分不自然。用盡全身的力量, 我把我的兩隻眼向左面推。但我眼睛決定合作時,我經已到達洗手間。深呼吸一口氣,洗個面,再 深呼吸。我要走到她身旁,我要在第二盞燈光之中。

走到她前面的一行,我停住了。一位在拉筋的老伯阻住我的去路。而她身旁,正坐著一個看上去聽下去 都很煩的男子。內心的失望失控地湧出來。失望的浪湧到她的腳邊,她終於感受到我的存在。抬起頭,她向我 微笑。

這是我正面見過她兩次中的第二次。

在剩下的四小時,我向坐在第十五行的她,跟著飛機的電台,唱了七首歌。

Tuesday, March 25, 2003

遲到

一二三四,一二三;
一二三四,五六七。

五零七室。半開的大門,關了但沒有鎖上的鐵閘。應走近些看清楚,還是。。。? 聽到裡面有聲音搖控車傳出,應該是小朋友在玩吧。我這樣偷聽別人家裡的聲音,算犯法嗎? 推開大門。窗是向南的,加上牆的顏色全白的關係,所以全屋都在強光之內。這跟我身處暗 淡的走廊有很大的對比。這個對比,令我眼睛十分的不舒服。瞳孔收細後,看到屋內沒什麼擺設。 但很特別的,是廚房地板氆了淺紅地氈,大廳地板是灰色的小磚,而房內地板是一片白色的大膠。 那小男孩自己一人在玩黃色的搖控貨車,很貴、會變身的貨車。怕給人家發現,所以我繼續的向上跑。

一二三四,一二三;
一二三四,五六七。

九零三室。這是個正在裝修的單位。裡面的工人見到我,竟以為我是屋主的弟弟。所以他跟我 打聲招呼,幽默的說我哥哥三十分鐘前才離開,現在我又來,是不是對他們的沒信心?我亦是 說笑的回答,不是不是,我只是來方個小便。他好像很喜歡我似的。除了對我很客氣外,亦給我 一種很親切的感覺:我是個值得他放低自己的工作去瞭解的人。就馮這個感覺,我抄下他的電話。 沒新屋給他裝修,做個朋友也可以。

一二三四,一二三;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零零三室。大門是關閉的。在屋外徘迴,我應該叩門嗎?應該去一零零七,或八嗎?我大可以扮 找朋友,或者扮迷路,或者扮調查工司?

她開門,哭著說:你這麼遲!

看她哭紅了的雙眼,好像等了我很久、十分擔心、大哭做成的。但我想對他說,我沒有遲到, 我根本不應該到。我在三時十四分到達一個我沒計劃要去的地方,這算遲到嗎?如果我去買一個蘋果, 但我腳踏入店子時,剛剛給人買了,這才算遲到。又或者,心目中有個女孩,我十分喜歡她,但她是 在我臨死前的兩秒才進入我生命,這才算遲到。

見我臉上的猶疑,她頭則向左邊,輕輕的點頭:是呀。就是這樣。

在她點第二次頭,口裡說"這"時,一滴眼淚掉在黑色地磚上,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