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ly 21, 2000

第五個

望出窗外,行雷閃電,但卻沒有一滴雨。

有人從大廈出來,開車。
有人送女友回家,擁吻。
有人深夜睡不著,抽煙。

不知不覺間,第五個,來了又去了。

是我做錯嗎?
是我說錯什麼嗎?
是。。。是什麼。。。

知不知在五樓的我,很熱?
知不知什麼都不知的我,很煩?
知不知等你,很苦?

我想,你是不知。

不知不覺間,天亮了。
不知現在是第幾個。第十個?十九個?

知不知我從不等人?
知不知我從未試過有這麼多耐性?
知不知?



為什麼我會不去睡,我不知。
為什麼我會坐在這裡看黑天轉藍,我不知。
我只知從第五個四十五分鐘起,
我已沒去數。

Thursday, June 1, 2000

紅筆

"磨菇牛肉瀨一碟!"

我每個月總會來到這裡一兩次。喜歡這裡因為它晚飯的價錢很低,加
上老闆娘會毫不猶疑地幫我掭會大湯,再加上它永遠都沒太多客人,
真的很吸引。

這麼好,為何沒客人?

我每次都會一邊吃飯,一邊想這個問題。但答案始終未找到。可能運
氣不好吧?可能地點遠吧?可能宣傳不足(應該是全無)吧?可能裝
修不夠豪華(太豪華,價錢會一樣的豪華,所以我覺得這不是個好答
案)?

"喂死仔!俾茶人地未!"

老闆娘,我一開始便知她不是個善男信女。就算說笑時也是大大聲,
粗豪地笑。任何人都清楚她以前不是做餐管的。她不是苯手苯腳,只
是。。。沒經驗,是看得出的。

"喂死仔!春卷俾二號台個呀伯呀!"

老闆便不同。是一百八十度的不同。他很隨和,很有禮貌,說話時總
會帶著笑容地說。可能世上只有他,這個跟老闆娘完全不同的人,才
可受得住她的火氣。真是只有凹,先配得起凸。換轉是我,首先我一
定不會和她談戀愛。最壞打算,我被迫婚,那我一定會走去做水手,
一年回家兩晚。更壞打算,我人老了,要留在家,那我。。。不會自
殺,而是把她放在油鑊裡炸。可惜我沒這個機會。

"唉!好蠢呀你!正死仔!"

"。。。"

當老闆娘要透透氣,不說話時,我感受到一種很新鮮的寧靜。是在我
的家找不到的。

"死仔!"

好境不長。

在我對面台的那個老伯,很快食完,便沖沖的走了。他叫埋單時,聲
音細細的,像是做錯了事一樣。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呀你個死仔!叫你做又唔做!"

不明白,
為何中國人會叫自己的骨肉"死仔";
為何在親戚面前你是個"乞兒仔";
為何做錯一件小事便立刻變成"低能仔"。
不明白。

"我有呀。。。係爸爸brought it out gah。。。"

第一次聽他說話。聲音有點奮怒,有點害怕,有點激動。不知他一天
會開口說話多少次。不知他要忍奈多多少天。但我知到他是個很乖,
很孝順,不是那種動不動便離家出走的人。

為何我知?
他的聲音,他的動態,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

付錢時,我倆有過兩秒的眼神接觸,我感受到他、我碰到他。紅紅的
雙眼,有話他說不出。我真想對他說"take care man",但我說不出。

離開時,我再次聽到老闆娘的聲音。
"呀你個死仔!用紅筆寫單!正死仔!唔怪知無人客喇!你家陣同錢
有愁呀!喂!正死仔。。。"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想不到。

Wednesday, April 12, 2000

星期四

坐在這裡,我好像不在這裡。

今天心情很好,所以我不上學,而是去了間高級的西人茶館。我一
向都不喜愛咖啡,所以便來試試西茶。茶館,很舒適的感覺。牆是
淺黃色的,牆上掛著一些不知名的畫。細心看,畫的內容全都環繞
平原小木屋。地板,是用淺啡色的木板拼成。跟我舊屋的擺設差不
多。我選了張在茶館最入的小圓桌,靠牆而坐。

很熟悉,但又不是熟於我。

坐下來,看看周圍,人們都在輕輕的談話。不想破壞這美麗的氣氛
吧。當找不到話題時,伴著人們耳膜的是店主選的歌。這首歌我很
喜歡。嘻,就是我溫習時常常聽的那首。聽了幾年,歌名聽不出,
我只知它的和絃是C-G-Em-Am-F-C-F-G-C...旁邊的人要離去。我望
望他們,他們望望我。互相報上善意的微笑。

很親切,但是不相識。

萍果茶來了。

雖是說要"來試試西茶",我還是叫了杯以前飲過的。是我想享受多
一次萍果茶?或是我沒用氣去試些連名字我也說不出飲品?

左邊的三人離開了。我沒舉睛望他們,當然沒給他們微笑,因為我
在喝茶。右邊的桌空了,左邊的也剛剛空了,加上我這檯的三張空
椅子,就建成一幅用空間做的圍欄。圍欄把我和其他人們分隔。
我聽不到他們的笑聲,也看不清他們的面孔。

留心,發覺,所有的人們都辦公室一族。每人都穿著深色的行政衣
服。究竟他們是在談公事?私事?還是亂找個什麼來談,因為不想
停了對話時大家會尷尬?看看自己,上身一件印有個可愛熊貓的短
肘白襯衣,下身是闊腳籃色牛仔褲。我覺自己很特別。

有點尷尬,但也有點超然感覺。

五年後,我會像他們:應籌、吹牛、對著上司扮小丑嗎?還是,像
現在的我:舒舒服服的學校不上、無憂無慮、在這裡喝茶呢?

我覺得他們在說我。他們因為我,想起了他們在大學的日子。因為
我,他們懷念走堂的樂趣。因為我,他們回憶還是十九歲的時光。
因為我,他們記起世上有熊貓。

眼光集中在我身上,我不習慣。所以我要埋單。

看看帳單,我明白到,除非有天我戶口裡多了九個零,否則做小丑
我必定有份。

明白多一條真理後,我步出茶館,繼續享受我這個星期四的假期。

Sunday, April 2, 2000

帶走

疲到極點的身軀,終於支持不住。

連夜通宵,為了考個合格。怪也怪自己平日走堂多,功課又來個無
限敷愆。剛剛考完兩個試,正步上去拿車準備回家的路。這條走廊
我每天都行兩三次,每次都不會用多過四十五秒。但這次,我實在
太累、加上眼皮受不住地深吸力的考驗,我走不完這條路。整個人
癱瘓了坐在路旁、深綠色、幫學校吸了幾年塵的布沙發上。

我不記得何時合眼,也記不得何時醒來。

看見她,是在我醒後。我眼是開了,不過手腳像是被點了穴似的,
動不能。換轉來說,如果我不是走堂多,便不須要通宵不睡,便
不會癱瘓在路旁,便不會累到不能動,便不會見到她。

她應該是個黃種人。因為她皮膚帶點黃,跟我差不多。。。可能是
大陸人,香港人,台灣人。。。真不明白,明明同一血統,為什
麼"華人"會又這麼多"種"?我不喜歡煩,所以就把她當成日本人
吧。起碼她沒有韓國女性搬身體強大。

她靜靜的坐在那裡。我靜靜的望著她。

分隔我倆的,是兩米的地板和一團二十度的空氣。她眼光集中在
那綠色的地板。在逃避什麼?還是在沉思?我不清楚。我只知道
她的眼光中,沒有我。她右手輕輕的托著臉。有點弱不禁風的她,
很須要一個男人的膊頭。因為她孅廋的手,我想,是應該受不住那
二三十磅的重量。不如就讓我去幫幫她?

她起身,走了。我眼光落在她身上,希望她把我帶進一個陌生的世
界。走出了學校,上了一部白色的本田汽車。外面很光,車是在向
西行吧。司機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大學生還要媽媽接送?下次不
要麻煩伯母了,來麻煩我呀!回到家裡,立刻上房間。是去換衣服
嗎?對喇,黑色不悉合你哩。突然間,漆黑一片!正當她要來個赤
身照鏡時,我眼光和她的上衣同時被掉進衣櫃去。唉。。。



"哈---超!"很壯的聲音驚醒了我。發聲者,大隻白人女生也。望望
手錶,是時候吃飯,所以我動身離開。踏出學校大門,向我最清潔
的車子步去,我帶著大書包,和一個陌生女子的眼光。

Wednesday, February 2, 2000

山頂

這晚,和她上了山頂。溫哥華的夜景雖然不及維多利亞港,但已足
夠令我倆不禁的"嘩!"了一聲。溫哥華的街道十分整齊,像一個大正
方形網一樣。離遠望過去,見到一點一點橙色的街燈,好像無數的
小臘燭在地上燃點著。城市的右面,是Fraser河。這是通往太平洋的
唯一通道。所有進出溫哥華的大小船隻,都要靠它而行。

"很大風呀!" 她說。
"不如上車吧。"

很靜。

門關上後,聽不到風聲,聽不到車聲,我也放輕了呼吸,所以連自
己的呼吸聲都聽不到。在煩囂都市生活的城市人時時刻刻渴望得到
寧靜。但得到了,卻不懂應怎樣做。

十時廿五分。。。
廿六分。。。
廿七分。。。

很希望外面的寒風能把時間凝固,不讓它溜走。可惜,時間跟她
一樣,都是我留不住、捉不緊的。

"呀!不如我彈結他你聽?" 為了不令自己靜到瘋了,我作了個
自殺式的提意。
"好呀!"
"你有什麼歌想聽?" 其實我只懂兩首歌,問都是多餘。
"隨便你喇。" 求知不得的答案。但從她口出,感覺是那麼的冷。

C Em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F G
請容許我們相依為命
Am Em
絢爛也許一時 平淡走完一世
F G
是我選擇你這樣的女子
C Em
就怕夢醒時已分兩地
F G
誰也挽不回這場分離
Am Em
愛恨可以不分 責任可以不問
F G C
天亮了 我還是不是你的男人?

自彈自唱,一首歌最多只能唱一兩分鐘。但我卻唱了一世紀似的。
外面的寒風不能令時間冷卻,車內的結他聲卻把時間停住了。這
刻,全世界好像只有我和她。在這刻,我不用想未來,不用想學
業,不用擔心油價有沒有上漲。在這刻,我要享受真正屬於我和
她的時間。但無論一世紀有多長,無論chorus我已唱了多少篇,
這刻總會完結。所以,為了使我跟她在車內的"這刻"延長多一世
紀,我立即彈第二首我懂的歌。當我彈完第一句,準備彈第二句
的A minor時,我不自覺的望了她一眼。。。我見識不多,但我的
口味卻很是不錯。她是個很美麗的女孩。若分開來說,她身上沒
有一個部份是十分吸引人的。沒有大大水汪汪的眼睛,沒有什麼
英桃小咀,更加沒有令人垂涎三尺的身段,但把所有的拼在一
起,便成為她:最可愛、最美的她。

她哭了。

她微微的哭了。

我的舉動太令人感動吧。或是歌詞寫得太好呢?我沒有去想。我也
沒有停止去唱。因我知道這是我唯一唱歌給她聽的機會。或多或
少,我是有想過去叫她不要去愛一個不值得她愛的人。但我說不
出口。有誰能界定誰值得愛,誰不值得呢?愛情是無法用理性解
釋的。


她愛的是熱檸茶。而我,卻是杯凍可力。